可以说，一开始杨秀清还是很注意这个“度”的：打了洪秀全屁股两天后，他就以杨秀清“臣”的身份上朝谢罪，大谈特谈了一番“君君臣臣”的道理，缓和了和洪秀全的关系；该请求“旨准”的事，他也礼数周全，不嫌麻烦地走这个繁文缛节的过场。

然而，随着军事形势的不断好转，自己的权势也越来越大，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忽视甚至藐视这个“度”，这让本就对凭空多出个“天爹”感到郁闷的洪秀全，更加担心自己如果不先下手为强，恐怕就连“虚君”也做不成了。

洪秀全熟悉的《周礼》里讲，天子最重要的八项权力，是爵、禄、废、置、生、杀、予、夺，用现在的话说，就是用人权、提拔权、赏赐权、赦免权，还有相应的废黜权、降职权、没收权、处死权，其他权力都可以放，这八项必须由决策者紧紧握住。但现在这八项大权，几乎都落到东殿手里，洪秀全当然会觉得难受得很。

【配角的争夺】

太平天国里，可不只有洪秀全和杨秀清两个人，韦昌辉和石达开这两位副军师和主将，还有秦日纲、胡以晄、陈承镕等地位紧随其后的几位，在权力格局中也是有着重要地位的。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与洪、杨平起平坐，但他们的支持或反对，却足以影响洪、杨之间的博弈结果。

韦昌辉地位仅次杨，在朝中和军中势力都很强，而且城府极深，凡事都不表露出来。

杨秀清曾多次因为各种原因责骂甚至杖责韦昌辉。如果说甲寅四年（1854 年）二月，韦昌辉部下张子朋激变水营，差点闯出大祸，杨秀清处罚负有连带责任的韦昌辉还算公正，那么丙辰六年（1856 年）三月初五，“天父”因为韦昌辉迎接“下凡”不敲锣，打了他 40 大板，就显得很不讲理了。虽然老练的韦昌辉表面上满不在乎，甚至对杨秀清更加恭敬，但心里却是既恐惧又怨恨。

相比之下，石达开和杨秀清的关系好像更好一些。《贼情汇纂》中记载，杨秀清“喜欢他的诚实”，经常给他重要的任务。与地位更高的韦昌辉相比，石达开有更多的机会手握重兵、独自负责一个方面的工作，而且这种情况持续的时间也更长，安徽、湖北、江西的军政大权，都曾经交给他一个人掌管。

但石达开本身就不太相信邪教俚说，对于喜怒无常、动不动就下凡的“天父”，他自然是能躲就躲。据当时的人记载，他每次听到“天父下凡”，就会吓得浑身冒冷汗。

要说秦日纲和陈承镕，他俩都在“同庚叔事件”中受了委屈。

秦日纲府上的牧马人见到杨秀清的同庚叔父没有起立致敬，结果被同庚叔父抽了 200 鞭，还被送到负责刑审的石达开岳父、卫国侯黄玉琨那里惩办。黄玉琨觉得抽 200 鞭已经过重，不肯追加处罚。同庚叔大闹公堂后向杨秀清告状，杨秀清偏袒亲戚，勒令石达开严惩黄玉琨。黄玉琨和为他打抱不平的秦日纲、陈承镕都辞职抗议，杨秀清非常生气，重责秦日纲 100 鞭、陈承镕 200 鞭，黄玉琨差点投水自尽。

秦日纲曾被革职为奴，陈承镕作为朝官领袖也多次受辱，他们对杨秀清既恨又怕。

这三个人在朝廷中的地位仅低于杨，却都如此害怕，那些地位比他们更低的人，就更是对杨秀清和“天父”的喜怒无常、刑赏莫测感到胆战心惊，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倒霉了。

他们那么害怕，是因为“天父”好像什么都知道，什么地方都在，什么事情都能做，“能把人心里的隐私看穿，没有不灵验的”。这当然不是真的靠“神力”，而是更多地依靠他那发达的耳目。就是因为这些耳目无处不在，各级官员才对这位东王非常害怕。所以，在线美工他们很难从心底里真正亲近这位半人半神的“天父”。

因为同病相怜，再加上君臣名分，这些人很容易在洪、杨之争中倒向洪秀全，而这也注定了天京事变的结局。

1856 年，对太平天国和杨秀清来说，都是充满戏剧性和转折点的一年，是盛极而衰、大喜大悲的一年。这一年刚开始时，太平天国与清军的战局胶着，双方都无法在任何一个战场集中绝对优势兵力，只能在每个战场不死不活地对耗。相比之下，基本处于内线作战的太平军更加被动，因为他们更难聚拢一支有相当战斗力的机动部队，投入到最关键的战场，从而打破力量平衡。

【天国第一人死于非命】

《金陵续记》讲的是，突袭东王府的行动是韦昌辉亲自指挥的，当时被杀的人有东王父子、家丁 27 人、“伪王娘 54 口”以及其他被“奸有孕”的侍女。后来的记载说法不一，有些说得很生动，像“苦肉计”“鸿门宴”以及东殿和北殿的内战等，但太平天国的很多骨干和重臣都死在这次事件中，这是确定无疑的。

《金陵省难纪略》说整个天京事变中，韦昌辉等人杀掉的太平天国骨干有两万多人，这可能是夸大了。而《金陵续记》说，有很多东殿出征的将官被调回来处死，但从史料中可以知道，不但和杨秀清关系比较疏远的东殿部属黄文金、胡鼎文等安然无恙，就连和杨秀清关系密切的李寿晖、李寿春兄弟，甚至“民愤很大”的林锡保，也都逃过一劫。

谁能料到，在京的大批东殿属官、朝臣及其家属遇害后，韦昌辉紧接着杀死石达开全家，洪秀全又重施故技暗算韦昌辉，接着在石达开“靖难”的压力下处死秦日纲和陈承镕。这一系列后续事件接连发生，太平天国的全盛期就这样刚刚开始就戛然而止，而刚到达个人成功巅峰的杨秀清，也因此死于非命。

洪秀全之所以能崛起，是因为他打着“天父次子”“天生真主”的旗号，而杨秀清这个“天父代言人”是他所有光环的基础。不管出于什么原因，亲手毁掉这个光环的后果就是“江山打不通”，从此失去神秘感和号召力，变成孤家寡人。

杨秀清自认为聪明，他明明知道“天父”是假的，却沉迷于这种屡试不爽的低成本政治骗术，既不愿意把政权还给洪秀全，也不愿意把权力分给诸王和大臣。

我呢，又不想撕破脸直接篡位，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僵持着，还“自命清高”，结果搞得从上到下，从洪秀全到普通大臣，都对我提心吊胆。我这个眼线众多、神通广大的太平天国老大，最后竟然被人暗算了都不知道，真是太讽刺了！

他特别奢侈，洗脸盆都是金的，出门还带着超级仪仗队，像耍龙灯一样。他的坐轿和睡床据说是玻璃做的，能蓄水养金鱼。还有“东王好色”，这也是真的。他被害的时候，有那么多“王娘”和编外王娘给他殉葬，而且他还到处贴布告找眼科大夫，所以他因为纵欲过度得了眼疾，还瞎了一只眼睛的传闻，可信度还是很高的。

然而，对一个政治家来说，奢侈或好色都不是最大的问题。作为国家军政的核心，却始终无法建立起符合时代要求的、稳定的政治法律制度，刑罚和奖赏随意，文武不分，正常的城市商业制度被破坏，甚至城市家庭生活也一度被强行中断。与此同时，洪、杨等几个“神人”却可以拥有众多妻妾，享受富贵。这样的政权无论如何都是畸形的、不正常的，即使一时得势，也终究难以长久。